我曾经去监狱做过1个片子,确切地说不能叫监狱,是隶属于上海公安局的一个医院,住在里面的人都犯过不小的错,但都不具备刑事责任能力,他们是一些曾经严重失常过的精神病人,而我即将拍摄的这个以他们为主体的节目,跟音乐有关。
我记得去的时候是一个下午,刚刚回老家守护过生病的母亲,没有买到卧铺票,20多个小时的火车都快把人坐散架了。一下火车,人已经等在那儿了,并且很兴奋地说已经让病人们准备好了,就在排练大厅等着呢。听了这话,刚刚想吐出来的想先找个地方睡一觉的想法又咽了下去,这个选题我已经搁置了好久,每次联系对方都说要忙着搬家,没有充足的时间陪中央台来的记者,我一再表示我只需要一天甚至半天时间,他们最终没有同意,在忙忙碌碌中,就慢慢地淡忘了这件事情。
一个月以后他们竟很殷切地找开了我,说他们搬完家了,现在有时间了,希望我过去,我心里不是很高兴,瞧瞧这人这素质,你们没时间的时候,一句没时间就把我打发了,有时间的时候一句有时间又把我叫来了,我又不是你们家的佣人。抱怨归抱怨,也不能要求每一个采访对像都是活雷锋。
到了那儿才知道,原来新的办公地点有他们最最觉得自豪和骄傲的新排练厅,他们希望我能看到病人们在新厅排练的场景。因为记者的到来,对病人的情绪是一个很大的鼓舞,这人的素质在一分钟之内就是一个360度的大转弯,还能说什么呢,除了感动。
不久就到了我们的目的地,演出的排练大厅算不上富丽堂皇,然而宽敞明亮,病人们各就各位,每个人的面前都安放着崭新的曲架和自己的曲谱,对于音乐,我是个外行,我分明感觉到那架势,那旋律,与北京音乐厅里演奏的东西并无二致。那天,他们演奏的是一首旋律非常欢快的曲子《欢乐颂》,乐声悠扬,欢乐也就在这个还带着油漆味的排练厅里弥漫开来,他们每一个演奏者的神情都是那么柔和而深情,我相信,起码在那一刻他们的心里是充满幸福与欢乐的,病痛、烦躁以及理智恢复后,曾经伤害无辜的愧疚似乎永远与他们无关。
一曲奏罢,一位女病人演唱了一首流行歌曲《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优美而轻快的旋律加上歌唱者的吴侬软语,听起来也别有一番韵味,而这位病人秀气而灵巧的外表里面曾经包裹着一个多么焦躁而扭曲的心灵呢,入院以前,因为一件琐事,她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亲生母亲,我静静地看着,惶若隔世,我几乎喜欢上了这个恬静闲雅,秀外慧中的女人。想象着,也许有一天,她走在阳光下的大上海,那会是怎样的一副场景呢?
然后他们就走了,再然后我就去了监房,大锁一开,里面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呀,有的在喃喃自语,有的在低头傻笑,也有的愁容满面,我更加惶惑,这就是半个小时以前让欢乐撒满整个大厅的人吗?再往里走,一股说不清的气味迎面扑来,监管人员很谦和地解释,说这是犯人们吃的一种药的味道,然后他又充满无限同情与爱怜地说,这种药普通人吃一粒,三天三夜都睡不醒,而他们一次就要吃三粒,而且一日三餐,饭后必吃。
我越发的想做这期节目,实在是无法想象,这些医院的民警们,他们怎么把这些让亲人寒心,让邻居害怕的人变成了传递欢乐的使者,他们做了什么,他们又付出了多少呢?
最后我提出再去看一看那个曾经引起我无限遐想的女病人,被拒绝了,那两天她的病情正处于反复期,不宜与外界进行过多的交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