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12月21日,武汉的陈金文老人收到一封信,信里有三张照片,可他并不认识照片上的人,只觉得非常眼熟:这小伙子好像在哪见过?信中说:爸爸,你好。我是你离家出走18年的儿子,在6000多个日日夜夜里,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你和两个姐姐,是儿的过错给全家带来了痛苦,我对不起你们……陈金文大为惊异,他31岁的儿子因扒窃,已被关在武汉市汉阳劳教所一年多了。那这个儿子又是谁呢?
一、出 走 1 0 个 月 后 被 找 回
儿子陈刚4岁时,就失去了亲生母亲。后来因与继母不和,1985年2月27日,12岁的儿子陈刚拿着15元学费钱离家出走。当时,陈金文四处寻找:循着铁路从武汉找到成都,又从武汉往北找到郑州,往南找到长沙,往东找到黄石,皆不见踪影。此后,他在休息日和每天班后,骑着自行车在武汉三镇的大街小巷寻找,看到露宿在外的流浪儿,就一个个扳着脸看是不是儿子。有天晚上,他一连看了87个孩子都不是。艰苦寻找了近1年,陈金文的心逐渐绝望。
1986年年元月初的一天,陈金文来到一个有着11个卖早点炉子的巷子里,因为天冷,炉子多的地方流浪儿就多。他拿着寻人启事,向一个水果店老板打听。对方说:这儿有这个孩子,不过不叫陈小刚,叫陈大明。跑出来的孩子大部分都自己改名了。陈金文一连去了三次,终于见到了这孩子,确实很眼熟,但流浪儿都脸上脏得面目全非,陈金文也拿不准。他打量着孩子问了几句后说:“你看我像不像你爸爸?”“样子、个头蛮像,我爸爸说话眼睛一眨一眨,你说话眼睛不眨。”说着跑了。
陈金文赶紧到附近派出所,值班民警热心地跟他一起找这孩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陈大明。”“爸爸叫什么?”“陈金文。”“家里还有谁?”“还有两个姐姐。”“为什么跑出来?”“我后妈对我不好。”说的皆符合陈金文家的情况。陈金文检查了孩子的胎记后,惊喜地说:“是的是的,这是我儿子!”
当时孩子乱发披肩,一脸黑污,左脸颊上一个核桃大的创疤还流着血;头上有六、七个伤疤,一副可怜的样子。陈金文说:“刚刚,跟爸爸回去。”孩子望了他一眼没吭声。哪知他牵着孩子刚出派出所的门,孩子一下就跑了。陈金文想:这孩子完了,出去后被人打坏了。陈金文对儿子更加愧疚不已。
第二天,陈金文让大女儿再去辩认。大女儿去时,那孩子正在小吃店里拣吃的,确实像是弟弟。她请一个30多岁的妇女帮忙。那妇女过去问那男孩说:你认不认识那个女的?男孩抬头一看说:是我大姐。姐弟俩相认了,两人激动地抱着哭了一场。
小刚被大姐领回了家。洗澡换衣后,细看之下,陈金文发现疑点:儿子头发双旋怎么变成单旋?后来一想,可能是孩子的头部被人打后,那伤疤也就替代了旋。小刚回家的第二天,还认出了两个以前的小伙伴,陈金文放心了。从此就是17年的共同生活。
二、儿 子 再 次 出 走 浪 迹 社 会
接到来信的第三天,61岁的陈金文,决定揭开事实真相。他踏着那条伤心之路,非常矛盾地在汉阳劳教所见到了儿子。十多年来,不争气的儿子因扒窃,先后9次进了各种看守所、劳教所,数不清的探视留下了数不清的心痛。而这次的心情更为复杂,因为他18年来,为儿子所付出的一切,可能都毫无意义:这个被关押的儿子可能是个假儿子——一个知道自己真正身份,却一直在欺骗他的假儿子。到了劳教所,父子间沉默了半个小时,最后儿子终于说出了事情真相。
陈金文养了17年的儿子原来叫陈光明,安徽人,4岁时因家中兄妹过多被送给了别人,后来养父母有了自己的孩子,他成了多余的人而得不到关爱。1983年,他外出流浪,1985年来到武汉港。当年,陈金文几次到江边寻找儿子,陈光明从别人口中知道了陈金文家的情况。当陈金文误认了他时,他见陈金文是个善良人,旁边那些生意人和小混混都怂恿他不妨跟陈金文去。于是他就假冒是陈金文的儿子,还凭着他对陈家情况的了解和直觉,“认”出了前去辨认他的大姐;又因为留心到陈家第一天时围观他的人,而“认”出了两个小伙伴。他当时想:若陈家对他不好就开溜。哪知陈金文一家对他那么好,他怎么舍得走啊!说到这儿时,他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其实,很久前,在陈光明第二次坐牢时,就准备告诉陈金文说自己不是他的儿子。可一想起陈金文把自己养了这么多年,家里所有的人都对自己很好,自己却做了这么多对不起他的事,陈光明又不忍心说出来伤害他们。
1986年6月,为了和以前一起流浪的混混出外游玩,他撬开箱子偷了家里的500块钱,先后去了南京、芜湖。当时陈金文想:这孩子完了,出去以后学坏了、变野了。儿子心性的变迁,更加重了陈金文做父亲的责任感,他又开始了痛苦的寻找。
陈光明跑到芜湖,钱用完了,混混儿逼他去偷窃,他不干,于是经常被他们殴打。他一边哭一边想:有个家多好呵,是自己傻,被人接到家里又跑出来受苦。
一个月后,陈金文循着线索跑南京、芜湖找到回了陈光明。到家的那天,陈金文整整一夜把陈光明抱在怀里,生怕他又跑了。对已离家出走过的儿子,不管他跑到哪里,陈金文都要把他再找回来。而陈光明那时很矛盾,既想回到陈金文家去,又想回到自己亲生父母家去。他曾回去过一次,亲爹妈仍要他回到陈金文家,他只好又出来了。
再次找回儿子的陈金文,为儿子有一个好的家庭环境,与前妻离了婚,又娶了现在的妻子,还将陈光明送到四川老家上了两年学。可假小刚只上过两年的小学,根本无法跟上学业,第二年他就辍学和当地的小混混混在一起。1988年底,已长高了的陈光明跑回武汉,浪迹社会,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三、不 争 气 的 儿 子 屡 教 不 改
1988年,老陈找回的假儿子,第一次被劳教。看着过早失去了母亲的儿子如此,内疚的陈金文每月去看他两次,给他送钱、送吃的,给他讲道理。每个月写一封信,希望他好好表现,重新做人……
在苦苦地劝戒和等待中,陈金文度过了两年。1990年,解教后的儿子仍无改悔,还多了个“小青皮”的绰号。他对妹妹说:要是有人惹你,你就说是小青皮的妹妹,他们就不敢怎么样了。他不要妹妹学他,但自己又改不了小混混的行为。第一次解教后,陈金文曾想给他找份工作,可每月一二百块钱的工资还不够他抽烟,他让陈金文不要为他去托人情了,他不去上班。半年后,陈光明又进了劳教所。
随后十几年中,陈金文共收到9封类似的家属通知书,他既失望又苦恼:儿子为什么听不进自己的规劝?他常为儿子因为第一次出走,而从此染上坏毛病自责,他觉得只有尽力想法弥补。有时儿子出去数日后,回家要吃什么他就买什么。吃喝完毕,儿子又不见了踪影。完全把陈金文对他的规劝当作耳旁风。
儿子没工作,却抽红梅、红塔山之类的好烟。有一次,陈金文把儿子的一包好烟揉烂扔了:你又没工作,抽这么好的烟,哪来的钱?儿子孝敬他的烟酒、羊毛衫、衣服等,陈金文一概不要。
陈光明对此很伤心,他知道陈金文正直,不会要他的东西;知道只有自己不坐牢了,陈金文才能安心。他也向陈金文承诺要改正错误,每次劳教、劳改回家后,都会安稳地待上几天,可有人来一喊,他又出去了。于是陈金文就老骂他,父子俩就争吵不已。陈光明知道陈金文是为自己好,说的是对的,可心里又堵得慌,有时想说出自己的身世,又说不出口,只好内疚地哭着跑开。有时气极了,就顶嘴说:“我的事我自己负法律责任,不要你们管。”
陈金文不断被儿子伤害着。最痛心的是1995年陈光明第一次吸毒被抓。之前,陈金文什么都不知道,直到他接到一个电话,说陈刚在戒毒所,需4000块钱的戒毒费。陈金文又心酸又冒火,他知道吸毒的严重危害:同院里就有个人吸毒,最后丧失人性,没钱购毒品时连父母都打。现在儿子也吸毒了,陈金文作了最坏打算:自己已退休,真到那天就卖了房子和老伴回四川去。但他对儿子还是于心不忍,他借了3000元,又贴上自己退休后在居委会打工的一点积蓄,给儿子交了戒毒费。可第二天陈光明一放出来就没影了,一个星期后才回家。陈金文怒道:“老子花几千块钱把你弄出来,你家门都不进,就和那帮狐朋狗友鬼混去了!”一气之下把儿子打出家门。从此,陈光明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
有天夜里12点,陈金文正准备睡觉,突然听见敲门声。他一开门,只见儿子弓着腰捂着肚子跪倒在地,头上脸上都是血。陈金文忙把他扶到屋里沙发上。陈光明说去帮一个朋友的忙,结果朋友不够意思跑了,丢下他被人打。陈金文听说儿子是去帮人打架,腾地火又上来了,看到儿子疼得在沙发上坐都坐不住,鼻子仍在不停地流血,他忙用毛巾心疼地给他擦干净了,又给他洗了脚。陈光明不能躺下,他就陪着倚在沙发上的儿子守到天亮。后又把他扶到屋里床上,一连睡了三天,饭也不能吃,陈金文又给他做蛋花。恨铁不成钢的陈金文仍对儿子表现出一种舐犊深情。
四、阴 差 阳 错 后 有 了 两 个 儿 子
17年来,尽管儿子长大后在外面伤天害理,但对家人始终很好;即使他20几岁了,陈金文还打他,他也不还手。尤其是他对继母说的那番话,特别让人感到情真意切:“老娘,你对我们怎么样,我都可以谅解。我爸养我们三姊妹不容易,我妈去世得早,你把爸照顾好了,今后我会报答你的。”这哪像是假儿子说的话呢?
2002年12月23日,陈金文找到了多年来苦恼他的答案。他为自己被欺骗了17感到委屈,对自己付出17年心血的结果感到失落。但他不后悔,这十几年假儿子在身边,他觉得就像是亲儿子一样。
而这时的陈光明仍决定,从劳教所出来后还要回到陈金文那儿去。对父爱的渴求,压倒了羞愧。陈光明说:“别的什么都不重要,在我心里,他还是我爸。不论他要不要我、接不接受我。我以后混得不像人,不学好,我不会见他;到我学好了,我再去见他。我向他承诺了:我出来后,要报答他对我十几年所付出的感情。”
此出乎陈金文的意料,故他非常高兴:“既然你还认我为父亲,我也认你是我的儿子。你报答我最好的行动,就是重新做人。”虽是一对假父子,但17年来,他们彼此付出的是真情,得到的也是真正的爱与关怀。
这一天,对假小刚是一种解脱,对陈金文老人是个阴错阳差故事的结束,是一个拥有两个儿子故事的开始。
疑惑的老陈头脑清醒后,与来信人通了电话,在电话那头的那个让他心颤的声音,毫无差错地回答了他对儿子身份的核实。
2003年1月14日,时隔18年之后,陈金文见到了自己的亲生儿子。那天,当儿子一站在门口,陈金文就认出了他:与照片上一模一样。儿子也看到了父亲,喊了声:“爸!”二人抱头大哭。
当年,拿着15元钱离家出走的陈刚,本想回四川老家,可到襄樊后没钱了被赶下火车,在襄樊混了一个月。白天捡别人吃剩东西的充饥,晚上随便找个地方窝一夜,就是怕回家挨父亲揍。流浪了半年后,在火车站碰到一位伯伯收养了他,后来一直生活在福建农村,14岁打工,20岁结婚。18年来,他从没忘记自己在武汉的家和父亲。他本想混像样了再回家,后来有了一双儿女,他想:就算没混好,现在我有了儿女,离家时爸爸40多岁,现在已60多了,如果再不回家见父亲,恐怕得愧疚一辈子了。就是父亲再怎么打我也得承受、也得回家。
陈金文非常理解儿子,一点不怪儿子,只是内疚:怪自己在当年孩子的生母去世后,没处理好个人问题,以至儿子12岁跑出去,在外边生活了十几年,不知他是怎么过来的?总觉得对儿子没尽到抚育之责。
现在,真假儿子对父亲都有一份相似的愧疚。然而对陈金文来说,不管是哪个儿子,给予他们一个温暖的家,是一个做父亲的责任。18年的真相揭开之后,陈金文重拾做父亲的信心。现在,61岁的他,正为两个儿子的户口和未来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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