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我国正面对一场突如其来的非典型肺炎的袭击。由于它的传染性强,人们对它知之甚少,以致许多人对它感到恐慌。为了让人们正确了解有关"非典"的情况,中央电视台《面对面》栏目记者王志,近日和采访组一同前往国内最早发现疫情的广州市,采访了在抗击"非典"一线的权威人物。下面是央视《讲述》栏目主持人高月对王志的采访。
一、王志果断地回答:我们要去隔离区!
高月:在去广州前,你对非典有些什么了解呢?
王志:此前,我在媒体上很少看到关于非典的报道,但在生活中听到了很多传言,说北京也发现了,上海也发现了,山西也发现了,很多地区都陆续传说发现了非典患者。而后到底怎么样?没谁有个权威的说法。当时我想:这是个大家非常敏感的话题,作为新闻工作者,我们应该予以关注。
高月:那你是怎么做的呢?
王志:在我向上面报这个选题时,有人提议说应去采访钟南山。通过了解,我得知钟南山是广东省防治非典型肺炎医疗专家组组长,在广东省非典型肺炎的确诊治疗方面起了不可替代的作用。于是我们确定采访钟南山,抓紧时间赶往广州。
就在我们临出发的前一天,北京有关非典的传闻骤然紧张起来,有人说死了4个人,有人说死了几百人,甚至有人说死了好几千人了。与此同时,我不断收到亲戚朋友出于好意发来的短信息,有的提醒我哪些地方不要去;有的给我介绍什么药方。整个给人一种人心惶惶的感觉。但我们还是准备去广州,毕竟广州是最早发现非典病例的地方。
出发前,采访组人口一个口罩;通过飞机安检时,又每人都喝了预防药。可当我们戴着口罩走下飞机,看到广州没几个人戴口罩,似乎和平时一样,人们都表现得很平静、正常。
开始,我们决定第二天上午把钟南山的空镜拍完后,下午就返回。可第二天在医院接近钟南山时,我们就身不由已地改变了计划。
高月:是什么使你们改变了计划呢?
王志:听说钟南山院长在广州医学院附属医院开会,我们就打的赶去了。接待我们的院党办主任说钟院长刚去电梯间,等我忙追过去时电梯已下去了。我拨通了钟院长的手机,说我们在他的办公室。他似乎很忙,在电话里叹了口气说让我们稍等一下。
过了一会儿,他急匆匆地拎着个布袋子进了办公室,连招呼都没顾得上与我们打,就忙着打电话。他神情严肃地对着电话说:这个人一定要救活!下午我过来。等他放下电话,我说:我们能否跟你一起去?他回头问我说:你们要去隔离区吗?我说:当然,要不我们来广州干什么?
高月:当时你这话是随口而出呢,还是经过考虑说出的?
王志:没有考虑,必须去,作为记者,换谁都会这样想。亲临现场,这是职业的要求。既然去了,就要拍到第一手资料:钟院长到哪儿我们就拍哪儿,在那么短的规定时间内,能拍多少就拍多少。钟院长走到哪儿我们当时就跟到哪儿。
二、王志动情地说:看到她与患者扣痰,我们非常吃惊!
高月:当时,你意识到钟南山所说的"非典"隔离区,这个被称做ICU的地方,就是广州呼吸病研究所的重症监护室,收治了广东省最危重的"非典"患者,在许多人眼里被视为禁区吗?
王志:是的,我们就是要把这些都拍下来。可下午我们去后,钟南山又不让我们进去了,说原来都不让记者进去的。我很清楚钟院长是在爱护我们。
高月:那你们是怎么做的?是否在爱护自己?
王志:当然。但来采访非典,而不去拍隔离区,岂不是此专访的一大遗憾?既然我发现了这个线索,就一定要拍,而且采访组的几个同志都表示要进去拍。见我们态度那么坚决,钟院长也就答应了,并给我们作了套鞋套,穿隔离衣,戴帽子、口罩等防护措施。
隔离区有三道门。第一道门是大门,第二道门进去是医生的休息室,第三道门才是病区,即急救室。急救室里又分消毒室和抢救室。我们进去时听到传出沉重的呼吸声,里面正在进行抢救。钟院长到急救室里面去了,我们按他说的站在门外隔着玻璃拍。大家心里有点害怕:不知这病是通过什么渠道传染?我们会不会被传染?可此时此刻,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已到了这里,就一定要把事做好。几分钟后,我们稳定了情绪隔着窗户拍了起来。
拍着拍着就听不到里面的声音了,我们把录音挑杆从门里伸进外间的消毒室,可还是够不着里面的抢救室。我们干脆再次打破禁令推开门,进到消毒室里去拍,但还是相距太远。我想,医生们都在紧张地抢救病患者,在病人身边都不怕,我们隔这么远怕什么?于是我们凑到抢救室的玻璃门外拍。
高月:你拍到了什么有价值的画面吗?
王志:在这个每一寸空气似乎都包含着病菌的危险之处,钟南山院士的一个举动让我感到非常吃惊:我看到他扒开病人的口,歪着头向里查看。尽管是戴着手套、口罩,还有眼镜,但我仍为他提心吊胆,不知他作为医生是特有把握呢,还是无所畏惧?
钟南山检查完这个病人后,又匆匆赶往别处。我们采访组带着疑问,走近了这里的每天都与危重病人近距离接触的医务人员。
在刚才短时间采访时,我们已了解到,非典病菌多是在短距离对话时,通过口中的飞沫传染的,一个传染性强的被称之为毒王的人,传染几十个医务人员这种情况都有可能发生,可见这种传染性有多强。当我们看到一个医务人员给一个老太太病患者插管子、扣痰完后,还拉着老太太的手,俯下身去跟她说话,轻轻地嘱咐她要怎样怎样,如同对待自己的亲人一样。这情景让我们大为吃惊,这几乎是零距离了,非常危险!我觉得我没有来错,因为这是镜头从没到达的地方。
我问这个医护人员说,你们不怕感染吗?他说怕什么,我们都曾被感染过,又都好了。我很高兴,这下见着了已治好的还活得很好的非典病人了。我问:你46天在这里,最大的感触是什么?他想了想说,是宽容。面对生命,世界上任何功名都不重要,在这种环境、这种时候,只想着一件事,就是一定要把这个人救活!
三、王志坦诚地说:都是肉体凡胎的生命,誰能不害怕?
高月:为了抢救"非典"患者的生命,医护人员愿意宽容任何事情,包括在这个过程中献出自己的生命。那你觉得应该做些什么呢?
王志:我觉得自己能做的,唯有用镜头更多地反映这些奋战在这个没有硝烟的战场最前沿的勇敢的战士们。他们表现出的那种精神使我觉得:我们算什么?我们不就是进入隔离区一次、两次,在那儿待一天二天采访采访吗?而这些奋战在第一线的勇敢的战士们,从2月份起,至今已46天了,天天在那儿值班、救人。和她们相比,如果我们说怕,那怕得真是没有道理了。所以后来我在访谈里说:在这个抵御"非典"的前沿阵地,没有"退缩"可言。既然已到此地,就不应该退缩,包括我们在内。我们一定拍下更多的这些英勇战士的画面,亲眼看看他们是怎么工作的;也让大家通过我们的镜头,来了解他们是怎么工作的。
可后来我们去采访他们时,见谁谁躲。在急诊室看到一个被感染的小女孩,一下就不见人了,我们连她名字都没搞清楚。因为脱了口罩后,就认不出谁是谁了。后来我们听到了几个故事。
高月:你说说印象最深刻的。
王志:在广东,人们说:只要到广州医学院附属医院SU不倒就有希望,就说明病还有治。此时,广州医学院附属医院主动提出要收治广东省所有的重病人。有一个感染了此病被人们称为毒王的汽车司机从别的医院送到此院,两个分别叫刘清和陈斯蓓的身体瘦弱的女护士,一时间找不到担架工。因为他们收的都是生命垂危状态的重病人,每迟延一秒钟,就对病人增加一份危险,人命关天,耽误不得,身体单薄的她俩硬是把体重160多斤的"毒王"抬上担架,送上救护车载至隔离区。可看到她俩后,我们非常诧异。不是两个瘦弱护士吗,刘清身倒是瘦瘦的,可怎么陈思蓓是个胖子呢?后来才知道:原来她俩都被感染了,陈斯蓓注射激素后全身都肿了,才成了"胖子"。
面对眼前的她们,我们非常感动。此前我们还觉得亲临非典前沿采访是冒着一定的风险,可跟人家这一比,我们矮了一大截,有一种仰头看巨人看不到顶的感觉。他们的故事,深深地打动了我们。他们是为什么?他们不也是肉体凡胎的生命吗?他们难道不知道危险吗?当然知道。用他们的话来说,今天俩人站在一起抢救病人,可能明天被抢救的不是你就是我;昨天躺在这个床上的人已离开了人世,或许明天躺上去的可能就是他们医务人员,说谁不害怕那是假的。谁不是爹妈生的,血肉长的?谁都不是木头人、铁疙瘩。所以后来很多医院都请心理医生,去帮那些医生解决害怕的心理障碍。
四、王志含泪说:如果眼泪能说明问题,珠江一定会涨水
高月:在这些医生中,你们看到了什么别的情况吗?
王志:后来采访第二家医院--广州市医院时,一个护士长讲了一个细节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护士长说:为及时抢救、医治那些感染者,医院里设立了临时病区。第一批从别的医院转来8个重病人时,正在值班的她对那些同班的护士们喊了声:来病人了。可没听到回应的动静,只见大家都在埋头做事,不是拆包就是在整理东西。她以为大家没听见,提高声音又喊了声:来病人了!这时大家才如梦初醒,赶快拥到电梯口接病人去了。事后有个护士对她说:护士长,当时我们都听见了你的喊声,可我不知道非典到底是什么病,传染性有多强?但它肯定是致命的,肯定是很容易被传染的,想到要去接触这些病人,我就心里咚咚地手直发抖,不知道该怎么做。直到你喊第二声,实在没法才去了。接触了那些病患者后,看到他们仍是活生生的,而且很多都是我们的同行、战友,和我们一样的医务人员,我们就挺自然的忘了害怕。
高月:也就是说,其实这些医务人员的内心也是特别复杂。
王志:是啊。所以一、两个星期后,有的人就顶不住了。尽管他们的消毒措施很严格,可还是看到:昨天还好好的人,今天就不幸地走掉了。有些人的这种心理压力日渐沉重,难以克服,所以请心理医生来给他们做有关知识的讲座。而且在那个相对封闭的环境里,他们的生活非常沉闷单调。虽然通过电视、报纸等媒介,外面的信息他们也能知道,但大家都很自觉,很多人不回家,怕感染家人;也不跟家里联系,怕家人担忧。曾有个女医生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在医院里抢救非典病人,结果电话那头的爸爸妈妈、哥哥姐姐哭成一团,弄得她心里也挺不好受,对着电话没好气道:我还好好的,你们哭什么哭?此后,她再也不敢往家里打电话了。
高月:面对这些,你是怎么想的?
王志:说实在的,在接连两天的采访中,面对ICU病区这些可爱可敬的医护工作者,我每天都发自内心地被她们的故事打动,我觉得如果眼泪能说明问题,珠江一定会涨水。
所以回到北京后,带着在广州的这种感受,我特别想提醒大家:不要在精神上自己把自己打垮,先败下阵去。虽然不能说这病不可怕、不传染。但要理智地对待这个问题,不能搞得自己睡不着觉,出不了门,你还得要吃饭。那些给你提供食品的人如:卖菜的、卖米的怎么办?是不是都有可能带来病菌,感染我们?事实上也没有到这种程度。
现在患病者的人数是一天一报,很多人怀疑这些数字的真实性,但我相信这些数字,也许不是百分之百的准确,但目前它是最大限度的接近真实。很多人在手机上给别人发短信:说死了多少人,转移了多少人等等。我要问一声那些发短信的人:这些消息你是怎么知道的?国家都统计不出来的东西,你能统计出来?我认为惟一能相信的还是政府的统计、政府关于病情的报告,不要听信传言。起码来说,对我们有个参考的价值。
我相信,我们的人民一定会在政府的统一规划领导下,众志成城,战胜非典。
有关详情请看今日央视10套(21:20)和1套(次日凌晨1:40)《讲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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