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忠实和他的农民父亲、侯耀文和他的相声父亲、郝丁和他的签约父亲……一个个发生在父子间的感人故事,一份份沉淀在父子间的独特情爱,是献给天下父亲最好的赠礼,是藏在心灵深处最美的语言。中央电视台《讲述》栏目6月下旬起倾情讲述鲜为人知的父子亲情……
陈忠实:留在遗言中的父爱
16岁的他,天不亮背着一袋馍去上学,看见野地里两只灰色狼居然感觉不到害怕……陈忠实忆及父亲临终时说的一句话,至今仍感到心灵震颤。
作为一名作家,陈忠实写过许多文章,出版过多部重要作品,却很少提及父亲。其实许多年来,他很想写一个完整的父亲的文章,当记者约请他到《讲述》说说父亲的话题时,他说,自己做了父亲的人,却至今回家一进门,不敢看桌子上放大的父亲的那个脸,一看见就想哭。
第一次给陈忠实留下父亲印象的时候,是解放那年春天。他要上学了,父亲把他叫到跟前,递给他一支毛笔,又说上学应该有个学名,将来到社会上正式用的名字,家里用的小名不能作为学名,然后按陈家忠字辈排行,起了一个叫忠实的学名,一直用到现在。陈忠实有个哥哥先他一年上学,教室是村里头人家空闲的窑洞,桌子和凳子都要从自己家带去,所以,他和哥哥是坐在一个长板凳上听课的。一个农家人,要供两个孩子上学,陈忠实记得父亲把自家在河滩上种的树、棉花杆子,全卖掉了。有时候日子过不下去,或者没钱交学费时,就扛上两斗包谷到镇上去换两三块钱。到了兄弟俩相继上初中后,实在没办法了。开学前,父亲就让他休学一年,说是让哥哥初中毕业考上师范后,上学的钱就是公家给了。陈忠实明白,父亲其实是很重视孩子念书的。在村里,他是个有点文化的农民。下雨天,地里不能干活时,别人家里没事做,玩玩土牌儿。他却躺在炕上,枕着个木枕头看古典小说、秦腔剧本,也不知道那些书是从哪儿弄来的。周围村子里的人都知道父亲卖柴、卖粮、卖树根,供兄弟两个念书的事。
后来,陈忠实接着读高中、考大学。没想到因为休学一年,高考时招生名额锐减,由上一年录取百分之五十的比例,一下子降到百分之五。高考落榜了,那一阵他天天做噩梦,睡到半夜吓得跳起来,父亲偶尔劝上一句两句,到后来看他挫伤这样大,晚上都惊叫起来,父亲反而平静了,对他说了这样的话:咱们当农民怎么了?天下有多少农民呀?高考落榜,堵死了所有的侥幸与便捷,从痛苦现实的低谷中走出来的陈忠实,真诚地接受了父亲的话,他决心以农民一样的诚实劳动,去争取自己的生活理想。
但是他没想到,在自己艰难自修,终于实现了文学理想和创作成就的时候,年过七旬的父亲却患了癌症。父亲病重的日子里,陈忠实天天陪着……当时在文化馆工作的陈忠实,经济已有好转,还可以拿一点稿费,他希望父亲多活几年。至今,他记得带父亲在西安饭庄吃葫芦鸡的事。当时七块钱一只整鸡,父亲吃得很香,可是出了店门,父亲问起刚才那顿饭花钱多少钱,陈忠实说那只鸡七块钱,父亲的脸马上拉下来。他自己都知道得的什么病,他也明白儿子花这个钱无非是让他在有生之年吃好一点,心里却过不去。父亲苦了一生,就吃这一顿,那个脸马上不一样,他可能觉得那个葫芦鸡就是天价。父亲临终的时候,对他说了这样一句话:“我做了一件对不起你的事,让你休一年学,耽搁了20年。”陈忠实说:“我当时听到这个话,像五雷轰顶一样。当年没考上大学,我没在他面前抱怨,但我在别人面前说过,可能传到了他耳朵里。现在我早把这事想透了,父亲仍然说出来,可见这件事在他心上可能留下最深刻的痛苦,他一直忍着,到临终时还要把自己感觉对不起孩子的事说出来,真让我无法承受……”说到这儿,陈忠实已泣不成声。他告诉记者,这么多年来,我总想写一写自己的父亲,我说这些就算是对父亲的一种祭奠吧。
侯耀文:落在相声里的父爱
读初中时,他被一位同学拉去报考相声演员,当主考人员打算录取他的时候,他却为难了……人称父亲侯宝林是相声界一代宗师,而侯耀文当时并不明白父亲为什么反对儿子说相声。
说起学相声的事儿,侯耀文至今记得父亲生气的情形:吃饭的时候把筷子都摔了。他硬要让文工团把我的学给退了。说起来,父亲自己只念过三年私塾,成为相声界的领军人物,而他偏偏认为相声演员要有很渊博的知识和丰富的经历,要有相当高的文化水平。而我初中还没有毕业,就不适合当演员。其实,尽管侯宝林反对自己的儿子学相声,侯耀文还是很早迷上了相声艺术,偷偷地跟着父亲学。读初中时,铁路文工团向社会招考相声演员,他被一个同学拉去应考,没想到被主考官一眼看中。可侯耀文却为难了,因为他是背着父亲去应考的。在主考人员打算录取他的时候,侯耀文支支吾吾地说:“我爸爸不同意我当演员。”主考人问:“你父亲是谁?”回答说:“侯宝林……”铁路文工团专门派人到他家做工作,不知费多少口舌,父亲就是不同意。到后来,学校说负责给他儿子补习文化。侯耀文也赶紧表态:“爸爸,我先当好学生,然后再当演员。”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父亲才勉强同意了这件事。
在舞台上,大家都看到侯宝林把多少笑声带给了观众,把欢乐带进了人们的生活。可是让侯耀文说起对父亲的印象,他却说父亲是个奇怪的人:他是搞笑的艺术的人,却从来没有用笑的方法来教育自己的孩子。有一次,侯耀文演出《关公战秦琼》,台下反应冷淡。侯耀文心里很不自在,琢磨着应当加点儿什么“佐料”,当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父亲时,想不到父亲一脸严肃,毫不含糊地说:“即使没人乐,也不能在台上胡说八道。”然后,他又让侯耀文在自己面前再说一遍,对其一一点拨。在侯耀文的记忆中,从小到大,很少看到父亲笑的一面,他甚至没带自己逛过一次商店、玩过一次公园、看过一回电影,他把所有应该跟子女在一起沟通的时间,都拿出来搁到相声里了。但是,侯耀文还是感受到了父亲的一种独特的爱。他说:“如果从相声同行的角度看,父亲的成就是有目共睹的,他的为人,他事业上的成功,都对我帮助很大。如果从儿子的角度看,对父亲的爱不是一下子就能理解的,甚至从孩子的心理讲还会恨他。所以,有时候我想:作为一个有成就的人,有成就的父亲,对子女的关爱少了一点,做儿子的应该能够宽容,能够原谅父亲,因为他本身做的事业也不是为他自己的,他是为所有观众、所有人的。”
郝丁:写在协议上的父爱
刚要中专毕业,看着别人的家长都在为子女的工作奔走,他相信父亲不会坐视不管,没想到父亲却把一纸协议书递到他面前……今天的郝丁说:是“绝情”的父亲缔造了“亲情”新概念。
在重亲情、重人情味的家庭传统中,一个父亲在儿子刚满20岁时就与其签订双向自立协议,可谓当代中国第一对“签约父子”。如今已是天津一家大型媒体广告业务骨干的郝丁,提起当年,仍然觉得父亲是做了一件让所有人感到吃惊的事情。郝丁是中国第一代独生子女,出生那年正赶上唐山大地震,又是早产,所以格外受到父母的疼爱。可是上小学三年级了,郝丁连衣服都穿不好,穿鞋不分左右,更不知道节约,贪玩、调皮,甚至背着父母逃学过一个月……这让深爱儿子的父亲苦不堪言。郝丁的父亲是天津市社科院的老年问题?究专家,他现在不得不面对自己儿子的教育问题。从此,他便有意识地不再包办儿子的事情,让他锻炼自主生活的能力。郝丁至今记得独自上学的那一天。正是冬天,学校离家远,中间还要换乘两次公共汽车。郝丁磨磨蹭蹭背着书包上路了,一出门不停地回头望,他希望父母能跟过来,他感觉到母亲放心不下,几次要赶出来,但都被父亲死死拉住了。那天放学,母亲晚饭都没做,一直趴在窗口死盯着自己回家的路,当郝丁瘦弱的身影一出现,母亲冲出去一把搂住他,都快要哭了。
转眼间就要中专毕业了,郝丁看着许多家长都在为自己的孩子四处奔走找工作,父亲却没一点儿动静。当时郝丁心里也不急,他相信在这人生的紧要关头,一向爱自己的父亲不会坐视不管。他根本没想到,一天吃过晚饭,父亲把一份“亲子双向自立协议”递到了他的面前。毫无思想准备的郝丁看完协议,泪水大串大串地往下掉。协议的第一部分是儿子承担的四项责任:“1、自立承担接受高等教育的经费;2、自立谋业,自己创业;3、自立结婚成家;4、自己培育子女。”第二部分是父母承担的四项责任:“1、养老费和医疗费自我储蓄;2、日常生活和患病生活的自我料理;3、精神文化生活的自我丰富;4、回归是宣的自我办理。”郝丁难以想象,为什么父亲在自己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会如此绝情,刚满20岁的他经历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他几乎是怀着对父亲的仇恨心理,在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同时愤愤地说:“是一纸空文,我不信真能这样做!”
事实上,正是在父亲的“逼迫”下,郝丁才迈出了独立生存的第一步。从小在家一见陌生人就立刻逃到自己房间的他,第一次硬着头皮走进人才市场去找工作。在人头攒动的求职队伍里,郝丁胆怯了,更气愤,他怪父亲把自己推到这一步;父亲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矛盾重重:儿子一次次求职,总是垂头丧气地回家;可是一旦妥协,儿子就永远自立不起来。儿子只能鼓起勇气不断求职;父亲只能在一旁默默注视。终于,郝丁在屡屡碰壁后找到了第一份职业--电脑打字员。父亲立刻上街买了好菜为儿子庆祝,儿子尽管还对父亲生气,但毕竟激发了自立的勇气。随后经过几次跳槽,经历了人生的风雨洗礼,如今的郝丁已是天津市一家大型传媒的广告业务骨干,他的收入已超过了父母亲的总和。其间,他曾向父母借款2万元用于攻读大专、研究生课程,现在按父子协议,他已归还了由父母支付的学习费用。更令人高兴的是,一个北京女孩走进了郝丁的生活,女孩非常赞成他按协议自立结婚成家。她说:“我就喜欢独立的人,因为我也是这样的人。”郝丁则在电台的一档节目中回答父子协议是否背离亲情时说:“我最初觉得父亲逼得我无路可走了,现在我理解了父母的良苦用心。我会履行签订的协议,但我不会放弃赡养父母的义务,我会让他们在有生之年享受天伦之乐。”
发稿人:吴国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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