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年初，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公安部联合下发的具有法律效应的《关于依法严惩“地沟油”犯罪活动的通知》，要求各级人民法院、人民检察院、公安机关依法严惩“地沟油”犯罪活动。2012年2月26日国务院办公厅印发的2012年食品安全重点工作安排的通知中，再次强调将严厉处罚地沟油等违法犯罪活动。

     堵：地沟油打击涉及面广，难度大

     VCR:2011年8月，根据国务院食品安全委员会的统一部署，公安部在部署“打四黑除四害”专项行动中，组织全国公安机关开展了打击“地沟油”犯罪破案会战，共侦破利用“地沟油”制售食用油犯罪案件135起，抓获涉案人员近800人，打掉制售“地沟油”犯罪的“黑作坊”、“黑工厂”、“黑市场”、“黑窝点”100余个。目前，“地沟油”犯罪的主要源头、犯罪网络和利益链条已被摧毁。

     高潮东：今天我们探讨的主题是“地沟油”，地沟油能够彻底得到根治吗？有没有相应的新政呢？

     孟盛楠：我们请到的嘉宾是公安部治安管理局处长许成磊，他直接参与打击瘦肉精、地沟油破案会战等工作的部署；以及评论员张春蔚。

     高潮东：提到地沟油，大家深恶痛绝。当时打击地沟油的案件是怎样的情形？

     许成磊：在当时，地沟油犯罪已经形成庞大的利益链条，从掏捞、粗加工、收购、贩运，再精加工，到批发销售，形成整个犯罪利益链。在破案会战中，全国60个地沟油犯罪网络被摧毁。之前以为地沟油只是小商小贩干从事的不法行为，但实际上，不仅有小商小贩，也有一些大企业参与其中，甚至是已经形成规模的企业，打着合法的幌子，从事这种地沟油的犯罪活动。

     高潮东：很多人称其为“洗油”，他们把“黑”油洗“白”，贴上正规标签。您办过的案件中，印象最深的是什么？

     许成磊：在135起破获案件中，有济南的格林生物公司制售地沟油案件，江西的南昌环宇生物柴油公司制售地沟油案件，都是规模比较大的企业。

     张春蔚：去年发生135起类似案件，相当于两天半就有一起。我觉得这个行业正在展现出劣弊驱除良弊，正当生意利润薄，反而地沟油利益攀升。所以必须重拳出击，才能够让老百姓吃上放心的食物。

     高潮东：处理这样的案件难度在哪？

     许成磊：首先是发现比较困难，这些企业大部分都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打着正规的生物柴油、生产动物饲料等幌子，甚至是有一些公司具备食用动植物油资质。另外，调查取证非常困难，因为案件涉及环节比较多，链条比较长，从掏捞开始，到粗加工再到生产，往往都是跨地域、跨省市，所以单靠当地公安机关破案非常困难。在这种情况下，借助公安部统一协调指挥，才能确保抓到源头，摧毁整个犯罪网络。因此公安部才决定部署整个打击地沟油的破案会战。

     高潮东：在这方面媒体实际上也进行了跟踪，媒体在跟踪的时候是不是也发现了这样的难点？

     张春蔚：媒体在跟踪过程中，也发觉有些力不从心。首先，媒体从掏地沟油开始跟踪，但是媒体也会造成误导认为掏地沟油是违法行为，其实不是，关键在掏完之后的去向，是给人吃还是放到其他更有用的领域，但是跟到最后我们往往会发现，进入到一个有正规牌照的企业，这个时候媒体就很难再去挖掘。因为很难从一个表面正规的企业里找到软肋。其实我们身边就有这样的企业，它其实是寄生在我们这个产业链上的，某种意义上而言，看起来是地沟油的问题，其实是这个行业当中太多的暴利。

     重磅出击：查处“地沟油”案例纪实

     VCR：2011年9月15日，江西省公安厅治安总队部署南昌县公安局对江西省环宇生物柴油有限公司制售“地沟油”案进行查处。该案共制售“地沟油”1600余吨，案值1300余万元。2011年9月26日，浙江省宁波市公安机关联合河南省公安机关治安部门统一行动，成功摧毁了河南惠康油脂有限公司制售“地沟油”犯罪团伙。经查，该案共制售“地沟油”近8000吨，案值6400余万元。

     许成磊：这些类案件有共同的特点。第一，从生产规模看，涉案的企业规模都是比较大；第二，大部分企业打着合法企业的幌子从事地沟油犯罪。比如说格林生物有限公司这个案子，这起案件隐蔽性比较强，它是建在一个半山腰上，易守难攻，如果执法人员去接近它，极容易被发现；另外，它周围布满了铁丝网和探头，目的都是为了逃避打击。但是民警通过外围进行调查一天一夜，了解他们活动的轨迹。发现他们夜间非法进料，凌晨再把生产出来的这些所谓的食用油运出去，他们都是昼伏夜出。我们办案民警蹲守的地方是一个30米高的悬崖，稍不留神的就可能掉入山底。企业表面上是一个公司化运作模式，雇有保安。他们具备很高的反侦察能力，经常设计事故来确定我们是否在调查他们。他们警觉性很高。

     孟盛楠：看来犯罪分子还是挖空了心思想继续自己的非法活动，逃避罪责。

     高潮东：会不会也有地方的保护伞在那儿撑着？

     许成磊：目前没有相关发现，但是这些企业隐蔽性比较强，像格林公司就是生物柴油公司，破案以后才发现公司内部有两套设备，一套设备是用来生产生物柴油的，另外的设备就是生产所谓食用油的。党委政府高度重视此类案件，因为涉及到食品安全问题，加上当地老百姓积极拥护，所以公安机关得到了很大的支持和动力。

     高潮东: 2012年出台的《关于依法惩处地沟油犯罪活动的通知》它最本质的作用是什么？

     许成磊：这个通知最本质、最关键的问题，就是明确了，只要是公安机关查明实用地沟油生产食用油，就要按照刑法中“生产销售有毒有害食品罪”来追究刑事责任。

     高潮东：那最高可以判什么样的罪？

     许成磊：按照刑法的规定，最高可以判处死刑。

     张春蔚：老百姓都担心自己今天吃的是好油还是假油。虽然我们说，每一桶油都是不一样的，因为地沟油的来源不一样。但是有一点，凡是想给人吃地沟油的，性质是一样的，而且通过这样一个法律，使得我们大家意识到，做地沟油的人可以“点油成金”，获得盆满钵满，但是对于老百姓来说可能就是“点油赔命”。

     高潮东：作为公安部在面对地沟油问题上，是否有更切实有效的政治措施？

     许成磊：按照国务院食品安全委员会的统一部署，公安部在深入推进打四黑除四害的专项行动中，又特别部署深度打击地沟油犯罪的战役。其目的就是要继续保持对地沟油犯罪的高压严打态势，同时严防漏网之鱼，严防死灰复燃，严防地沟油犯罪，继续危害社会。在此基础上，公安部将会同有关部门积极地推动、从源头上遏制和减少地沟油流向餐桌的渠道。

     高潮东：这些部门如何能够联动的更有效率、更有成果？

     许成磊：地沟油的问题涉及到方方面面，需要综合治理。就像去年，我们在破案会战之初，也是在国务院食品安全委员会统一部署之下，公安部会同多个部门进行了联合的专项整治，那么通过专项整治取得很大成效，但是这个问题根治确确实实不是通过一个专项能够彻底解决的。需要在政府统一领导下，各个部门形成合力，打和防结合、标和本兼治，才能够彻底摧毁地沟油犯罪。建立一个长效机制涉及很多内容，比如公检法联合发布通知，另外，如何从源头上规范餐厨废弃物的收购、处理，这个也是需要多个部门一起来做。

     疏：试点城市，值得期待

     孟盛楠：关于联合治理的问题，我们还请到国家发展改革委员会环资司循环经济处处长郭启民，以及苏州市副市长、市公安局局长张跃进一起来探讨。

     VCR《大力推进试点城市》：2010年7月，国务院办公厅下发了《关于加强地沟油整治和餐厨废弃物管理的意见》，要求各地、各部门开展“地沟油”专项整治，加强餐厨废弃物管理，切实保障食品安全。2011年，国家发展改革委、财政部、住房城乡建设部会同环境保护部、农业部以城市为单位，启动了餐厨废弃物资源化利用和无害化处理城市试点工作。公布了国家首批餐厨废弃物资源化利用和无害化处理试点城市名单。

     高潮东：郭市长，请您介绍一下五部委联动的必要性？

     郭启民：地沟油问题不是这几年才提出来的，其实在2008年以前出现过用地沟油炸油条的问题，2008年国务院领导就做出批示，我们组织了很多专家在全国进行调研，发现了地沟油在内的餐厨废弃物大量存在，第一它量比较大，因为中国人的饮食习惯，喜欢大油；另外成分复杂，油脂比较多，水分比较多，废弃物容易腐质、变坏，处理起来也很困难。有很多不法商贩就趁机把这些餐厨废弃物拿去炼制地沟油，再上餐桌；另外打击地沟油涉及部门比较多，除了公安、工商、质检以外，还有城管、城市卫生系统，还有农业系统、环保系统、发改系统。在2008年初的时候，在宁波市召开餐厨废弃物资源化利用会议上，几个部门以及很多专家建议在全国开展试点，尽快找出一条如何既堵又疏的疏导路子。也就是试图在全国搞试点，探索一条道路，和运行管理的模式，构筑一条崭新的循环产业链，来斩断原来传统的、非法的、旧的利益链。五个部门一拍即合，因为涉及到收运，资源化利用、资源化处理，还有无害化，还有生产加工运输过程中还存在环境污染问题，以及将来产品的出路，还有存在着农业这方面的安全性。

     孟盛楠：这些试点城市全国现在有多少个了？

     郭启民：现在是33个城市试点城市。

     孟盛楠：我们今天请来的张市长，所在市是试点城市之一。苏州市也是在这边方面做的比较出色的城市。

     VCR:2009年苏州市餐厨垃圾管理办法以市长令的形式颁布，政府部门有针对性的制定了管理政策，在规范化管理初期很长一段时间内，政府对餐厨垃圾的产生单位暂免餐厨垃圾处理费，收集和运输成本由政府承担。在具体处理办法上，苏州市给餐饮单位安装了油水分离器，方便提取油脂，26台餐厨废弃物收集车辆配备GPS，接受政府监管。如果车辆不按照规定路线行驶，会被及时发现，保证了餐厨废弃物和废弃油脂不流入非法渠道，同时苏州将科技信息化引入打击地沟油及相关的打四黑除四害工作，建立了信息共享平台，搭建了情报信息网络，进一步健全全市执法机关联动协作工作机制的有力保障。2011年苏州市已累计收集并处理餐厨垃圾69500多吨，地沟油13000多吨。

     张跃进:在餐厨垃圾或废弃食油的治理方面，苏州抓得非常早，2006年就开始，年底就开始调研，2009年12月份我们以苏州市人民政府市长令的形式正式出台了《关于餐厨垃圾处置管理行政规章》。除此之外，我们还配套一些规范性文件，比如财政如何补贴、如何进行收储运的一体化考核等等，这种规章制度的出台时间上是建立了一个终端的处理工厂，每天能够处理300万吨厨余的废弃物，整个苏州在这方面取得了非常大的成效。

     高潮东：苏州比中央的统一部署还早两年。

     展望：让城市“伤口”变成“窗口”

     孟盛楠:走在前面的人是先行者，先行者总会遇到一些难点和困阻。咱们开展工作的困难在哪儿？

     张跃进：一开始，虽然我们系统建立很好，规章制度也合理，宣传力度也很大，但是很少有企业，特别是餐饮企业能够提供给你需要的东西。因为好多不法商贩为了谋取暴利直接去企业高价收购厨余废弃物。后来政府专门建立一个收运队，按照每吨118元的价格财政补贴给企业，另外加上宣传、教育、引导，慢慢掌控整个收运过程。现在很多地方，每一吨政府要补贴很多钱，苏州适度补贴一下，是让它走市场化的道路。企业自己的前期收益，我们政府贴一点，后期完全靠企业通过生产的一些产品来反哺、来弥补，这样的情况已经算全国最好的了。

     孟盛楠：咱们苏州市还是挺不容易的，而且市政府也是想尽了一切的办法来调动企业的积极性。

     张春蔚：为了让百姓餐桌上的这顿放心饭，我们看到，市长挎过菜篮子，省长挎过米袋子，而现在五部委要扶起油瓶子，甚至我们所说的这几十个试点城市也想把这油瓶子扶起来。扶不扶得起来，除了表决心，更重要的是力度。现在我们看到，有的地方政府，比如说苏州，除了通过地方补贴的方式之外，更应该把公共资源配备到最好，这是个体企业无法推进的。其次，我觉得五部委、包括地方政府要想扶起这个油瓶子，就必须让这个行业有利润，而不是让这个行业零利润。

     高潮东：旧的利益链条我们一定得给它斩断，那怎么建立新的利益链条呢？

     郭启民：我们在调研的时候，正好是2009年颁布的循环经济促进法在全国人大审议，主要是想通过经济手段来解决环境和资源的问题。其实餐厨废弃物也是一个好东西，因为所谓的“垃圾”就是放错地方的资源，因此我们用“废弃物”这个词，而并没有用垃圾这个词。它肯定具备二重性，第一它毕竟是人丢弃的垃圾，具有污染性；第二它还有资源性，因为人剩下的东西含有很多的营养成分，含有很多的有机质，还有一些油脂，我们考虑它的价值怎么能更好的发挥出来。

    我们通过正规的、规模化的加工、利用和处理，将规范的收集系统放入加工处理系统。比如说可以构筑一个餐厨废弃物、生产沼气供给居民用电或者取暖、做饭；剩下的沼液、沼渣，可以作为有机肥或者有机农药；另外里面的废弃油脂，也就是咱们所说的地沟油，可以加工生物柴油和多种化工产品。利益链构筑以后，随着正常的运行，它会对企业有一定的利益。地沟油可以用在公共交通系统，或者用于部分市政用车，另外还可以用在航空、农用机械等领域。通过地沟油炼制的柴油更有利于排放指标，减少污染。

     高潮东：这是关于厨余废弃物美好的前景的规划，我们如果想实现这个规划大致需要多少年？

    郭启民：我们想从试点开始，尽快积累经验向全国推广。十二五期间我们打算在100个城市开展餐厨废弃物的资源化利用，现在是30几个和无害化处理的试点。到那个时候我们大概有可再利用的1000万吨餐厨废弃物，其中300万吨地沟油。地沟油可以生产生物柴油，相当于一个小型的油田，加上其他省市试点城市，估计有50%餐厨废弃物得到资源化利用。我们通过引导、疏导，再加上公安、工商的打击，以及五个部委的疏导，一定会从源头杜绝地沟油。

    孟盛楠：目前被推行的城市有33个，几乎遍布了我国的大部分的省市。这33个城市的选择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郭启民：主要从全国整体布局来考虑。第一要顾全大局，第二还要因地制宜。因为我们国家比较大，生活习惯、饮食习惯，还有经济发展不平衡，所以说餐厨废弃物中的成分也不一样，会影响下一步回收加工利用的工艺。另外我们国家幅员辽阔，气候和环境的变化比较大。南方比较热、北方比较冷，对处理收储和处理资源化都会产生很大影响。同时我们还考虑到国家的特点，因为我们有省会城市、有直辖市、有计划单列市、地级市，我们会采取各个方面、各种形式，积累不同地区的经验，寻找适合中国特色的、适合地区特色的、适合省情、 适合国情的不同处理路线。

    高潮东：听说苏州其中有一条是GPS定位的是吗？卫星定位，定的是什么位？您的这样的成果我们想跟其他的兄弟城市分享一下。

    张跃进：GPS只是其中的一种。我们由政府带头，跟公安等各个部门，创立信息化平台，通过这个平台，以社区民警为基点，对一些黑作坊、黑窝点能够及时掌握线索，然后我们政府各个部门在这个平台上进行数据共享，由相关部门及时跟进核查。需要公安办案的有公安机关来立案侦查，所有处理的情形全部反馈。我们市政府、监察局全程对这些活动进行跟踪，运用这样一种科技的手段、先进的机制打好组合拳，彻底地防止这种死灰复燃。那么GPS就是我们这个专运的车辆，它不仅监控地沟油的去向，同时对所有的餐厨企业全程监控，你每天产生多少，今天收到多少，做到数字化跟进。

    张春蔚：我觉得类似于GPS这样的先进的技术可以清晰地知道地沟油的去处。这条数字轨道展现的是一座城市的软实力。地沟油曾经是每座城市的伤口，而经过治理后的地沟油将会成为一座城市的窗口。

    孟盛楠：希望这些伤口能变成窗口，因为我们的政府、我们的城市，还有我们的老百姓，大家都在双重结合，我们既堵又疏，地沟油的治理是有前景的。